上回说到凯旋而归王子府邸纵情享乐,诡计多端主仆二人潜入江湖,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
话说杨家一行人遣散奴仆,收拾行头,搬出天波府,离了汴梁城,在穆桂英的带领下,直奔穆柯寨而来。
杨家原本人丁兴旺,但自从金沙滩一役以来,杨家多人为国捐躯,便只留下了六郎杨延昭这一脉单传,如今宗保壮烈殉国之后,杨家将竟只剩下了年幼的杨文广这一个男丁,天波府内除了未曾婚配的八姐杨延琪、九妹杨延瑛以及丫鬟杨排风以外,其余皆是丧夫守寡之人,想来着实让人颇感凄凉。
穆柯寨位于宋辽交界之处,离西夏边境也不过百里之遥,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穆桂英之父穆羽曾是北汉之臣,北汉被大宋攻灭后,穆羽不愿为宋室效命,于是带领亲信部众来到这宋辽边界,占山为王,过起了逍遥自在的山大王生活,但穆柯寨并不像其他强盗土匪一样拦路劫财,打家劫舍,而是自耕自种,自给自足,与民秋毫无犯,当时正值乱世之末,连年战火让许多黎民百姓背井离乡,在穆桂英的建议下,穆柯寨收留了许多逃亡的壮丁和战乱中流离失所之人,选其精壮者加以训练,组成了一只颇具战斗力的守备军,自保之余还为山下的百姓提供庇护,因此深得边界一带人民的拥护,势力和影响日渐扩大,让宋辽夏三国都不敢小觑。
时值初夏,天气渐渐炎热,穆桂英担心年过八旬的佘太君身体受累,所以没有选择日夜兼程,一行人走走停停,足足用了月余才到达宋辽边界。
虽然长途跋涉让人身心俱疲,但好在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眼见只有一两天就可以到达穆柯寨了,穆桂英紧绷的心弦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临近穆柯寨时,众人在山下的小镇上休整了一夜后,才继续启程赶路。
穆柯寨一带皆是绵延的山脉,坡陡林深,越靠近穆柯寨,道路便越发崎岖难行,马车行走甚是不便,所以在山下小镇时,杨家一行人便卖了马车,只留着佘太君所乘那一辆,其余人或骑马或步行,穆桂英带着杨文广走在最前头带路。
眼见日头渐渐升高,阳光也越来越毒辣,刺眼的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山间的草木也懒洋洋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行人顶着烈日在山间走了两个时辰,均是汗流浃背,饥渴交加。
杨文广从小在蜜罐里长大,这三十几天来颠沛流离,既没睡过好觉,也没吃过一顿安乐饭,早已心生不满,多亏大娘二娘等长辈们宠着让着,才没有使性子发脾气。
进山之后,杨文广连马车都没得坐了,只觉腿都走断了,加之天气炎热,晒得他心火旺盛,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些牢骚话,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后,杨文广忽然一屁股坐在路旁,气呼呼地埋怨道:“都走了半天了,还有多久才到呀?这路也太难走了,天又热,我不想走了!”
穆桂英看了看前方,柔声道:“广儿,翻过这座山头和前面那座山,就到穆柯寨脚下了,快起来赶路吧!大家都一样走路,你堂堂男子汉难道还不如我们这些女流之辈么?”
杨文广不甘地看了身后艰难前行的众人,嘟囔道:“老祖宗不是还坐着马车么?我走不动了,我也要坐车。”
穆桂英见杨文广如此娇气,不由得心生怒气,本想呵斥不听话的杨文广,又想起杨宗保托梦时交代的遗言,心里一阵辛酸,火气也自然消散,语气温和地道:“老祖宗都年过八旬了,你怎么能跟老祖宗相比呢?听娘的话,快起来,我们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了,到了穆柯寨,你就能见到外公了,你都有十多年没见过外公了,难道不想他么?”
杨文广任性惯了,并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撇了撇嘴,执拗地道:“要走你们走吧!反正我是走不动了,我要在这里歇一会!”
穆桂英闻言蹙了蹙眉头,粉唇微张,便欲教训一下任性的杨文广,大娘张金定早已听得穆桂英与杨文广的对话,连忙快步赶上前来,笑着拦住穆桂英道:“桂英,广儿还小,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再说这路的确太难走了,我也有点走不动了,既然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不如在这里歇一会吧!老太君在马车里颠簸了这么久,也好让她老人家下来歇息一下,大家吃点干粮,再继续上路,桂英你看如何?”
张金定向来最是宠爱杨文广,见她相劝,穆桂英颇有些无奈,又见那拖着马车的马儿步履艰难,其余众人也均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于是疾步走到马车前,柔声道:“祖母,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穆柯寨,大家都有些疲累了,想原地休息一会,可是这里正是半山腰,不宜安营扎寨,您老怎么看?”
佘太君虽然年迈,但耳聪目明,坐在马车里也听见了穆桂英和杨文广争吵之事,心知穆桂英为难,于是点点头道:“好吧!就歇息片刻。”
穆桂英从小研习兵法,见离山头尚有三四里路,离山下则有五六里,正处于半山腰上,上不得下不得,且周围又无遮蔽之处,深知于此处休息不妥,往后一看,又见殿后的八姐九妹离得甚远,队伍太过分散,本想坚持己见,但碍于佘太君发了话,心里暗道:“此处虽离穆柯寨尚有一段距离,但已属穆柯寨地盘,一般人绝不敢在穆柯寨眼皮下作乱,而且若是有人想对我们不利,应该早就动手了,不可能等到现在吧?”
穆桂英如此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有可能顾虑太多,于是高声喊道:“大家原地休整片刻,喝点水吃些干粮再赶路。”
说罢,穆桂英示意杨排风将马车拉到路边,自己则回身走到杨文广身边,从马背上拿了水壶,递到他跟前。
杨文广虽然任性,但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他也知方才之言不妥,只是少年面薄,不肯服软,见娘亲没有生气,心中更生愧疚,面色一红,接过水壶,轻声道:“谢谢娘亲……”
穆桂英心中一暖,正欲借此良机教导杨文广几句,忽见山坡上方的灌木草丛一阵异动,定睛一看,竟发现隐约有人头攒动,忙高呼道:“大家小心!有埋伏!”
话音刚落,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枝羽箭破空而来,迎面射向穆桂英的面门,但羽箭虽快,却快不过穆桂英的身手,眼见羽箭到了跟前,她轻舒玉臂,将这枝偷袭的利箭轻而易举地拨开,然后身形一转,护在了杨文广身前,再次高呼道:“注意隐蔽!保护老太君!”
佘太君彼时仍在马车上,偌大的马车靠在路边,自然成了最显眼的目标,听得穆桂英之呼喊,张金定等人忙冲向马车,想护住佘太君周全,然而山顶上的敌人早有计划,数十枝羽箭齐发,分别袭向杨家众人,逼得她们只能闪转腾挪躲避袭击,无法靠近马车。
穆桂英见事态紧急,于是顺手一拉,将马儿牵到跟前,让杨文广藏于马背后,自己则悄悄地向马车处移动。
佘太君困于马车内,无计可施,见穆桂英舍了杨文广来救她,忙大声疾呼道:“桂英,别过来!保护好文广要紧!”
佘太君虽已年过八旬,但嗓音却依然响亮,山坡上的敌人听得此言,又是数十枝羽箭射来,让穆桂英不敢贸然向前,只能闪回马背后。
杨文广虽出生于军营,但从小到大都在天波府里长大,备受各位长辈宠爱,哪曾见过此等阵仗,几枝羽箭“嗖嗖”地射将来,落在他身旁不远处,吓得他战战兢兢,瞬间面皮发白,嘴唇发紫!
穆桂英见杨文广抱头缩脚,脸色惨白,显然已被这突然来的袭击吓坏,心中又焦急又心痛,更不敢离开他,只得拔出佩剑,以马匹为掩护,护在杨文广身前。
趁着敌人针对穆桂英之时,张金定等人也在悄悄靠近马车,坡下的杨延琪杨延瑛姐妹并其他女将均已迅速往半山腰赶来。
坡上敌人见奈何不了穆桂英,只得退而求其次,射向其他杨门女将,但她们也都是经历过疆场战阵之人,短暂的慌乱过后便都迅速冷静下来,纷纷将身体紧贴着土坡石壁,避免暴露于敌人视线下,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穆桂英稳住了杨文广,悄悄探头往山坡上看去,从羽箭的速度和精准度来推断,穆桂英心知敌人离她们并不远,而从羽箭的数量上,她估计敌人人数也不是很多,但难就难在敌暗我明,对方又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仗着弓箭之利,随时可以对她们造成致命威胁,而此地距离穆柯寨还有两座山头之远,巡山队一般不会来此地,僵持下去显然于己不利。
快速思考了一番后,穆桂英当机立断,轻声嘱托了杨文广几句后,悄悄解下身上粗麻斩衰,猛地朝坡上飞掷而去。
迎风飞舞的素色粗麻斩衰仿佛一片白云,突然出现在空中,极其显眼,坡上敌人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杨家众人的动静,骤然见得此物,自是下意识地放箭射去。
穆桂英正待如此,待那一轮箭雨过后,她立刻翻身上马,快速向山坡上奔去。
穆桂英声东击西的计策让敌人始料未及,仓促之下纷纷弯弓搭箭阻止穆桂英靠近,但搭箭射击是需要时间准备的,而这一点点的时间对于穆桂英来说已经足够了!
方才掷出斗篷诱敌时,穆桂英就快速观察了一番弓箭手的位置,她之所以敢于独闯敌阵,不仅仅凭艺高人胆大,而且心思也非常缜密,头脑十分清醒!
说时迟那时快,敌人搭箭的那一刹那,穆桂英的师传秘宝神箭飞刀已经出手,九把飞刀同时飞出,分别袭向隐藏在灌木丛后的九个弓箭手,刀刀直插咽喉,一击毙命,这些倒霉鬼连飞刀是什么来路都没看清,便已魂归地府,甚至连一声惨叫哀嚎都没有喊出来!
一瞬间便有九名同伴殒命,这让埋伏的敌人怎能不胆寒,余下的幸存者箭已在弦上,却因为惊诧莫名而未能发出,错过了袭击穆桂英的最佳良机,幸好他们占据的地形十分有利,山坡不仅陡峭,而且灌木丛生,马儿爬坡速度并不快,否则他们又将为这短短的一愣神付出沉重代价!
“别怕!她的飞刀只有九把,刚才已经全用完了,守好阵型,她就是三头六臂,也绝不敢冲上来!”
正在弓箭手们胆战心惊之际,一个阴鸷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弓箭手们迅速镇定下来。
穆桂英本想用飞刀破阵震慑敌人,然后趁他们慌乱之时冲上山坡,却不料敌人居然如此清楚她的底细,这群弓箭手虽然人不多,但个个箭法精准,而且很有纪律性,即便一瞬间死了九个,但由于他们隐藏的位置隐蔽而分散,互相之间有所照应,所以阵型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穆桂英冲刺失败,心知骑马虽然爬坡迅速,但目标过于明显,于是果断翻身下马,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通过树叶草丛之间的间隙偷偷打量敌人的方位和动静。
然而还未等穆桂英探明敌人的底细,山坡下忽然又响起了一阵聒噪的喊杀声,她连忙转身望去,只见一伙山贼强盗装扮之人挥舞着兵器冲了上来,截住了退路,与坡上的弓箭手们形成了合围之势!
如此险恶的局面,饶是冷静如穆桂英,也不得不暗暗叫苦,因为她知道这些敌人并非等闲之辈,明显是做了精心的准备,提前在此险坡处设下了天罗地网,趁着杨家急于赶路人困马乏之际骤然发动突袭,而在赶路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有埋伏,说明敌人不仅训练有素,而且藏身之所选得十分隐蔽,远离道路两旁,让穆桂英和佘太君这等小心谨慎之人都未能察觉,更可怕的是,敌人究竟是谁,还有哪些后招,穆桂英和杨家众人皆一无所知,只知道稍有不慎,便会有满门覆灭的危险!
此情此景下,穆桂英对自己的轻率懊悔不已,只当是离穆柯寨不远,便忽略了侦查和警惕,让杨家陷入了此等不利的局面,痛定思痛之下,穆桂英只得兵行险招,娇喝一声,从树丛后一跃而起,徒步向坡上冲去。
埋伏的弓箭手们见穆桂英只身犯险,立刻便射出了十数枝羽箭阻止她靠近。
虽然穆桂英身形高大似男儿,但身手却十分灵巧敏捷,她用手中宝剑护住身前,左翻右滚,巧妙地利用山坡上的灌木从避过了箭袭,进一步靠近了敌人所在的位置。
弓箭手们原本以为这一轮箭袭下来,即便不能杀伤穆桂英,至少也能逼得她退回原地,却不料反被她冲了一段距离,出于忌惮之心,原本瞄准杨家其他人的弓箭手也不得不转移目标,几十张强弓齐齐指向穆桂英!
“不好,她们要强行突围了!快放箭!不能让她们冲上来!”
阴鸷的声音再度适时响起,提醒了众弓箭手,他们这才明白穆桂英冲阵只是为了吸引火力,掩护佘太君等人突围,在他们如临大敌般防范穆桂英之时,佘太君的马车已经在张金定、杜金娥和杨排风的保护下向坡上冲去,只得再次转移目标!
杨家众女将心知突围机会稍纵即逝,于是冒着箭雨勇敢向前,大娘张金定一马当先在前开路,杨排风驾车,杜金娥于车旁护卫,八姐九妹并其他女将相距较远,只得奋力追赶。
穆桂英见计策落空,心中深恨那声音阴鸷之人,当下一咬银牙,向坡上发力狂奔,转瞬便冲到了距离弓箭手们埋伏之地五丈之内。
弓箭手们眼见穆桂英步步逼近,个个握紧了弓箭,但却并未放箭,而是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后方。
穆桂英眼神何等锐利,即便还有数丈之远,又隔着重重灌木丛的遮挡,依然发现了弓箭手们这一不寻常的举动,心知那阴鸷的声音便是敌人的首脑人物,所有敌人都根据他的命令行动,拿下他便能粉碎敌人的阴谋,于是趁着匪首未发令之时,继续勇敢向前冲去!
“别管她!她一个人掀不起什么浪,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其他人!”
弓箭手们得令,竟真的不顾就快要冲到面前的穆桂英,齐齐搭箭向坡下的杨家众女将射去。
穆桂英之所以舍命冲阵,本意就是想以自己的牺牲牵制住弓箭手们,换取杨家众人突围的机会,但她万万没想到,匪首居然下了个如此匪夷所思的命令,竟完全将她置之不理,这让穆桂英殊死一搏的想法再度落空,心中大呼不妙!
穆桂英的担忧很快便成为了现实,只听得一声痛苦的嘶鸣声,佘太君所乘坐的马车突然失去了控制,掉转头向山坡下冲去,原来在刚才那阵箭雨之中,马匹的眼睛中了一箭,自然吃不住痛发怒狂奔。
“老太君小心!”
眼看着失去控制的马车疾速向坡下冲去,离得最近的大娘张金定高呼一声,双手攀住了车尾,驾车的杨排风也紧紧拉住缰绳,但仍止不住马匹的速度,一旁护卫的杜金娥身手轻灵,在马车失去控制的一刹那间,她飞身一跃,跳上了车顶,想要顺着车顶爬下来,将佘太君救下马车,但颠簸的山路让车厢剧烈摇晃,若是强行往下爬,随时都有侧翻的可能,逼得杜金娥只能紧紧抓住车顶的木格,以尽力保持马车的平衡,防止被甩落。
马车下坡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冲到了殿后的杨延琪杨延瑛和二娘李翠萍等其他几位女将面前,她们急中生智,趁马车从身边经过之时,一齐将枪杆插入马车车轮之中,试图卡住车轮,让马车停住,但区区几根白蜡木枪杆在完全失控的马车前根本不值一提,塞入的一刹那便立即折成了两段,马车疾奔的去势不减,而且越来越快!
“娘!”
八姐九妹焦急万分,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丢了折断的枪杆,不管不顾地追赶马车而去,李翠萍等人阻拦不住,只得跟在她们身后,一起追赶马车。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突围失败,而且杨家众人情急之下只想救回佘太君的想法还正中了敌人的下怀,坡下的匪徒们立刻停止了冲锋,训练有素地摆好防守阵型,只等杨门众女自投罗网了!
穆桂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很想大声疾呼,让大家放弃追赶马车,以大局为重,保存实力突围,但此情此景下,她知道即便呼喊也阻止不了急于救母的八姐九妹,于是一咬银牙,转身向以为胜券在握的弓箭手们杀去!
弓箭手们还在错愕之时,穆桂英已到了他们面前,最前面的几个首当其冲,只觉一阵黑影飘过,喉头一痛,连哼都没哼出来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后面的弓箭手忙弯弓射箭,但距离如此之近,弓箭哪有宝剑有用,穆桂英如虎入羊群,片刻之间便又斩杀了四五人!
“快撤!”
阴鸷的声音见穆桂英已经杀红了眼,忙下达撤退的命令,但却正好暴露了他的位置,穆桂英弃了其他弓箭手,直接向发声处奔去,想要手刃这个伏击她们的匪首!
“你们几个拦住她,你们几个去杀她那没用的儿子!”
眼见跑不过又拦不住穆桂英,匪首狗急跳墙,想出了一条阴毒无比的计策,然后转身夺命狂奔而去。
穆桂英心中怒极,匪首之言虽然卑鄙下作,但无疑正中她的软肋,眼见几名弓箭手已往坡下奔去,穆桂英只得咬咬牙,弃了匪首,转身去追那几名弓箭手。
待到穆桂英清理完威胁抬头望时,匪首已经带着余下的弓箭手们逃之夭夭了,她顾不得安抚杨文广,直接往坡下疾奔,想去接应其他杨门女将。
正在这时,山坡上忽然又扬起了一阵尘土,穆桂英转头一望,只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士出现在山坡上,为首一人身穿锁子甲,头戴铁盔,胯下一匹黑鬃马,手中一柄月牙戟,威风凛凛,气势雄雄,纵马疾奔而来!
穆桂英只道是敌人的后援,心中暗叹一声“天亡我也!”,一把拽起噤若寒蝉的杨文广往坡下跑去。
穆桂英身手虽然敏捷,但怎能比得过马快?
更何况她还拖着一个吓坏了的杨文广,所以不多时便被追赶上,进退无门之下,穆桂英只得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回身将杨文广护在身后,长剑一指,娇叱道:“贼徒!你们究竟受何人指使,在此地设伏戕害我杨家?”
来人勒住马,面露不悦道:“我乃穆柯寨中人,尔等不经通传,犯我边界,却反诬我等加害,真乃莫名其妙!”
穆桂英心头一震,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来人面如古铜,方面阔口,细眉长目,垂耳重颐,记忆中没有半点印象,于是冷哼一声,娇叱道:“无耻匪徒,尔等在此埋伏,偷袭我杨家老少妇孺,还要假借穆柯寨名义,玷污穆柯寨名声,真乃恬不知耻!你若是穆柯寨中人,为何我毫无印象?”
来人“咦”了一声,语气缓和道:“我穆柯寨向来自耕自种,与民秋毫无犯,从不做拦路劫财的勾当!听夫人之言,其中似乎有误会,在下乃是巡山之时,听得这山坡上有异响,所以才率手下兄弟前来察看,实不知夫人所言何事,还请夫人释疑。”
穆桂英见来人言辞恳切,神态恭谨,心道此人若是伏击自己的匪首之同伙,按理来说应该直接动手,无暇与自己争辩,而自己离开穆柯寨已有十五六年,十几年的时间,人来人往,物是人非,委实不能以从前的印象来下定论。
想到这里,穆桂英眼中的杀气减了三分,但并未放松警惕,手中剑依然直指着来人道:“方才有贼徒在此伏击,导致我杨家众人失散,你说你是穆柯寨中人,有何凭据?”
来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抛向穆桂英,嘴里道:“这方圆数十里,皆是我穆柯寨地盘,怎会有人在此伏击?夫人既是往我穆柯寨而来,想必是故旧亲朋,此令乃是穆柯寨头领的证明,不知夫人能否识得?”
穆桂英接过铁牌,仔细打量了一番,回道:“看来你所言非虚,以此令牌来看,你应该是穆柯寨地字号头领!”
来人惊讶万分地道:“夫人为何对令牌如此熟悉?略微一观便知某的身份。”
穆桂英将铁牌抛还给来人,正色道:“这些令牌乃是当年我在寨中时建议爹爹打造而成,目的是用来调度寨中兄弟,分清身份等级,岂能不识?”
来人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滚鞍下马,单膝下跪道:“属下拜见大小姐,刚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小姐恕罪!”
穆桂英柳眉一竖,警惕地道:“你我素未谋面,你怎知我身份?”
来人再度抱拳施礼道:“属下虽来穆柯寨时日不长,但普天之下,谁不知穆柯寨寨主膝下有一千金,文武双全,智勇兼备,巾帼不让须眉,挂帅大破天门阵,威名远扬于天下,方才大小姐说此令牌是令尊打造,属下即便再愚钝,也自然能猜出来!”
两人正说话时,后面的兵丁也赶到了面前,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仔细地打量了穆桂英一番,三步并作两步跑至跟前,扑通一声下跪道:“小姐,真的是你,老奴还以为眼花了呢?”
穆桂英一眼便认出老者乃是跟随父亲几十年的老部下,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忙上前一步扶起老者,激动地道:“福伯,快起来,折煞桂英了。”
福伯站起身来,见穆桂英孑然一身,衣衫单薄,于是关切地问道:“小姐怎生这般打扮,若是回来探亲,怎么连个随从都没有?姑爷呢?”
一提起杨宗保,穆桂英内心就仿佛被刀扎一般,但此时此刻,穆桂英更关心杨家其他人的安危,于是收起悲伤的思绪,急切地道:“先不说这些,福伯,刚才有贼徒在此伏击,致使我们家人失散,祖母她们往山下去了,你快带着兄弟们下去接应!”
福伯虽然年长,但脾气却依然火爆,听得穆桂英此言,他暴跳如雷地道:“什么?有人敢在穆柯寨的眼皮下对小姐不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兄弟们,跟我来,去宰了那群狗娘养的!”
说罢,福伯气冲冲地带着数十个手下往山下冲去。
穆桂英和福伯说话时,那地字号头领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穆桂英,他不是别人,正是穆桂英的杀夫仇人,西夏二王子李元昊!
这是李元昊与穆桂英真正意义上的初次相见,虽然李元昊对穆桂英心驰神往已有多年,但那几面都是匆匆一瞥,穆桂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李元昊的存在,而现在,他们终于有了交集,所以这一刻在李元昊心里有着很重的份量,他兴奋地捏紧了拳头,细长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近在咫尺的穆桂英眼神飘忽地凝视着福伯远去的方向,压根就没留意到身旁这矮小汉子不经意间露出的不同寻常的眼神,那是一种让人心生畏惧的眼神,仿佛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紧盯着进入它攻击范围的羊羔,然而此时此刻,穆桂英心里挂念的全是杨家众人的安危,完全不知道她即将踏入了一个为她精心设计的阴谋之中,若是她知道身旁之人便是她的杀父仇人,只怕立刻就会拔剑相向,怒斩仇敌了!
穆桂英心里终是放心不下,看了片刻。
便欲下山而去,李元昊却突然伸手阻拦道:“大小姐刚刚才经历了一番恶战,不如和小公子在此地歇息,营救之事,交给属下便好。”
穆桂英见李元昊一边说,眼睛一边看向旁边的草丛,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杨文广正缩在那草丛堆里,原来穆桂英回身阻挡李元昊时,杨文广出于害怕,悄悄地离开了她身边,躲到了路旁的草丛里,穆桂英由于背对着杨文广,又要防范李元昊,所以并未察觉,福伯等人也没有看见杨文广,而李元昊却是看得真切,只是碍于身份未明,一直没有点破,直到此时才出言提醒。
想起杨门祖孙三代忠烈之英勇无畏,再看儿子杨文广如此胆怯窝囊,穆桂英心里又酸又苦,只恨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才让他落得如此不济,但穆桂英气归气,却始终保持着理智,她心知儿子正处于性格形成期,内心极其敏感,若是当着外人的面指责呵斥他,非但无法让他改进成长,反而会伤害他的自尊,于是暗叹一口气,上前扶起杨文广,温柔地道:“广儿,没事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杨文广显然是受惊过度,一头扑进穆桂英怀中,心有余悸地道:“娘,那些贼徒走了么?不会再回来了吧?大娘她们哪去了?”
穆桂英轻抚着杨文广煞白的面庞,轻声安抚道:“广儿别担心,娘亲已经派人去接应祖母她们了,不会有事的。”
李元昊定定地凝视着穆桂英母子,狭长的眼睛里充满着困惑和庆幸,之所以困惑,是因为杨文广的胆小懦弱,李元昊不明白为什么忠勇刚强的杨宗保会生出这样的儿子,而之所以庆幸,也是因为杨文广的胆小懦弱,在跟杨宗保对垒之后,李元昊便深深觉得,杨家会成为阻碍他征服天下的绊脚石,而作为杨家仅存的男丁,杨文广最有可能成为那个最棘手的对手,因此在设定计划时,李元昊曾考虑过是否应该除掉杨文广,让杨家彻底绝后,但又怕穆桂英生无可恋,致使全盘计划落空,所以才没有做出如此狠毒的决定,而现在看到杨文广如此胆小怕事,李元昊心里的隐忧一扫而空,对于实施他的计划也越来越有把握了!
方才交谈之时,李元昊就假借着辨认身份上下仔细打量了穆桂英一番,这也是他初次近距离地欣赏到穆桂英的风姿,见穆桂英虽梳着丧髻,带着些许哀思的娇颜上也未施半点粉黛,但那天生丽质的鹅蛋脸上依然光彩照人,柳眉之间隐约流露的英气更是让人心生寒意!
刚才冲阵时,为了诱敌,穆桂英早已将身上的斩衰解下,所以此时穆桂英上身仅着了一件单薄的白绢圆领对襟素服和一条素色肚兜,自是无法完全遮掩住那丰满诱人的身段,尤其胸前那对圆润饱满的酥乳,正好似两座险峰突兀耸立,将素服前襟撑得鼓鼓囊囊,似乎随时要爆衣而出,适才近身杀敌时,恰巧有几滴敌人的鲜血溅落在她的胸前,鲜红的血迹斑斑点点,与素白色的衣裳相互映衬,好似几朵寒梅傲雪绽放,看得御女无数的李元昊心驰神往,深感此行选择之正确!
穆桂英的外貌身段已然令李元昊倾心爱慕,但相较于外貌,穆桂英身上自然散发的高贵冷艳与沉着睿智并存的气质更让李元昊为之疯狂!
为了确保伏击计划顺利完成,李元昊特意向寨主穆羽请命巡山,当探子发现杨家一行人的行踪后,李元昊又借故只身离开,早早地埋伏在山坡上,暗中观察着杨家众人的动静,指挥着这场行动,所以穆桂英的一举一动都被李元昊尽收眼底,面对偷袭埋伏,她沉着镇定,勇猛果敢,独闯敌阵,面对未知的威胁,她反应迅速,机敏警惕,当机立断,即便身临绝境无路可退之时,她也绝不退缩,而是展现出殊死一搏的勇气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当李元昊快马追上穆桂英母子时,穆桂英回身持剑而立那一刻,李元昊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这种感觉李元昊太熟悉了,因为他不久前就曾感受过,那是在陷金山下,他的对手也是身陷重围无路可退,但依然刚强勇猛,孤身冲阵,那坚毅决绝的眼神让李元昊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不用说,这位对手便是穆桂英的亡夫杨宗保,而现在,李元昊面对着杨宗保的遗孀,他志在必得的穆桂英,又一次感受到了这股冷冽如数九寒冬的杀气,在那一瞬间,李元昊一向坚定如山的心竟破天荒的有些动摇,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疑问:“这样一个刚烈坚强而又睿智沉着的女子,自己果真能将她收服,让她抛夫弃子,为己所用么?”
好在李元昊的担心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他发现在穆桂英舍身护犊之时,年轻的杨文广竟然因为胆怯而悄悄地躲到了路旁的草丛里,这让李元昊多少有些诧异,甚至有点哑然失笑,在那一刻,李元昊忽然想起了征服西域时见过的一种怪异鸟类,这种鸟身形奇大,有翼却不能飞,一遇到危险就会把头扎进沙子里,自以为安全,却将身子露在外面任人宰割,而杨文广当着他的面躲进草丛的行为无疑像极了这种鸟!
看到此举,李元昊的信心大增,甚至还有点小膨胀,所以才斗胆出言,拦住了救人心切的穆桂英,看着穆桂英温柔抚慰着杨文广,李元昊更心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欣喜,因为从这一幕李元昊便清楚地意识到,穆桂英这个坚固的堡垒终究还是有弱点的,而这个弱点正是她深爱的儿子杨文广!
寻找到突破口的李元昊慢慢放松下来,他惬意地偷瞄着忙于安抚杨文广的穆桂英,欣赏着那纤细的柳腰和笔挺的玉背,穆桂英弯腰扶起杨文广的一刹那,李元昊十分有幸地看到了穆桂英那隐藏着粗麻布裙下异常肥美圆润的肉臀的大半轮廓,而仅仅一眼,身经百战游戏花丛的李元昊便轻松脑补出了肥臀的全貌,他甚至已经看到了穆桂英撅着雪白圆润的肥臀,在他的征伐下扭腰挺胯、娇羞逢迎的画面,听到了穆桂英哀怨中带着兴奋的婉转呻吟,胯下那雄壮的阳根也不自觉地抬起了头,若不是他穿着全副甲胄,那两腿之间高耸的帐篷便要将他的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了!
“贼徒有备而来,且人多势众,福伯他们不知底细,为免不测,你我还是一同下山去接应吧!”
清脆如同银铃般的声音骤然响起,拉回了李元昊的思绪,目光中的淫邪也瞬间消失,他点了点头,一脸恭敬地道:“属下遵命!”
穆桂英瞥了李元昊一眼,搀扶着杨文广往山下走去。
李元昊故作诧异地道:“小公子受惊,大小姐带着他下山多有不便吧?不如让手下兄弟先行送小公子回寨,或是陪小公子在此地歇息等待?”
穆桂英平静地道:“不必了!他既是杨家子孙,迟早要继承父辈遗志征战沙场的,今天正好让他历练一番,认识到现实有多么残酷!况且那些贼徒居心叵测,可能还会卷土重来,留在此地也不安全!”
李元昊心知穆桂英仍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也不再坚持,而是献殷勤道:“大小姐所言极是!那就请大小姐和小公子上马,属下跟兄弟们静听大小姐差遣!”
穆桂英略微思考了一番,心知以杨文广此时的状态,走下山不知要何时,但还是礼貌地问道:“李头领身披重甲,却要将马让与我,自己下马步行,岂不劳累?”
李元昊不以为然地道:“属下曾经也是行伍中人,披坚执锐,翻山越岭皆是常事,岂会在乎这点辛苦,大小姐切莫多言,赶紧上马,免得延误了救人之事。”
穆桂英见此人虽然形容古怪,但说话行事恭谨有礼,且句句言在要处,于是也不再执着于这些琐碎之事,一个鹞子翻身轻巧地骑上战马,再顺手一拉,将杨文广拉到马背上,长腿一夹马肚,向山下疾奔而去。
须臾,穆桂英来到了山下,只见福伯正带着手下到处察看,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兵刃,血迹遍布,可想而知这里曾发生过怎样一场恶战,让穆桂英忧心的是,这里既没有发现杨家众女将的踪影,也没有发现佘太君乘坐的马车,甚至连一具匪徒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莫非祖母她们已经遭了不测?或是被贼徒劫走了?”
“不,不会的!以大娘二娘和八姑九姑她们之能,绝不会敌不过这些贼徒!”
“那她们究竟去了哪里呢?为何不回来与我会合?”
“难道说刚才这些人都只是诱饵,敌人另有埋伏和陷阱?否则为何连一具贼徒的尸体都没有留下呢?”
穆桂英越想越觉得可怕,神情也越发凝重,躲在穆桂英身后的杨文广此时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探出头来看了看,却看到遍地的血迹,于是迅速缩回了穆桂英背后,惊慌地道:“娘,这里好多血,老祖宗该不会已经……”
“不会的!祖母和伯母婶娘她们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女中豪杰,况且有杨家历代英杰在天之灵庇佑,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穆桂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杨文广,也强行驱散了自己心中那些可怕的念头,翻身下马,跟其他韧一起察看着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
不多时,李元昊也带着手下们赶到,他快速扫了狼藉一片的现场,心里暗道:“杨家这些女流之辈还真不能小觑,纵使本王子计划如此周密,仍然经历了一场血战,想来必定折损了不少精锐,不过既然没留下尸体,必定有所收获,就是不知这收获如何!”
众人分散搜寻了一会,忽然有人高喊道:“大家快来看,这里有情况!”
穆桂英离那人最近,听得此言,第一个上前察看,果然发现地上有两条很深的车辙,她心头一震,于是顺着车辙快步往前探查,走了一二里路后,来到了一处高达百余丈的断崖边,车辙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难道祖母所乘的马车摔下了悬崖?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带着无比忐忑的心情,穆桂英往断崖下望去,但令她无比揪心的是,一堆马车残骸正静静地躺在断崖下,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全貌,但穆桂英心里很清楚,一般人绝不会来到这荒无人烟的悬崖边,崖下的残骸无疑就是佘太君所乘的马车!
“祖母……大娘……排风……是桂英的粗心大意害了你们……如今你们都离桂英而去……难道是老天真要亡我杨家?”
满腔的悲痛和深深的自责从心底升腾而起,如同万把钢刀在腹内乱搅,让她痛不欲生,身子也忽然变得无比虚弱,感觉被掏空了一般,浑身轻飘飘的,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即便在面对敌人刀山剑阵之时,穆桂英也从未皱过一下眉,但如今,她却像突然得了重病一般,浑身乏力,摇摇欲坠!
不错,穆桂英是绝世无双的统帅,是智勇兼备的巾帼英雄,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并非铁打钢铸,短短的一个多月以来,穆桂英先是经历了丧夫之痛,紧接着又蒙受了千古奇冤,差点被满门抄斩,即便侥幸逃过了死罪,但天波府被抄、全家被革去功名、贬为庶民,被逼迁离汴京,这一系列的遭遇都像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穆桂英的心头,而现在,佘太君的离世和杨家众人的下落不明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穆桂英本就不堪重负的心房上!
虽然今日被伏击说起来不能怪她,但穆桂英依然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犯了兵家大忌,才导致了佘太君等人的罹难,一时间,懊悔与悲痛,自责与愧疚等种种不良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好似决堤的山洪一般,击垮了她那本就不堪重负的心防,一向刚强冷静的穆桂英眼眶一红,竟流下了软弱的泪水!
名扬天下的女元帅穆桂英会像个平凡的弱质女流一样伤心哭泣,说出来只怕没人会信,但坚强总是有底限的,当这么多的苦难和噩耗轮流袭来时,再坚强的人也免不了崩溃!
随着穆桂英坚韧的心防一时崩溃,身体上的疲惫也落井下石地缠上了她。
自从杨宗保英勇殉国后,这些天来穆桂英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晚都是在悲痛的思绪中辗转难眠,刚强如她,自是不能让家人担心,所以平日在家人面前,穆桂英一直强撑着,不敢表露出一丝疲惫困倦。
如今心防崩塌后,长途跋涉的劳累,翻山越岭的艰辛以及刚才那场恶战的疲劳便一股脑涌了上来,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向强健的穆桂英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脚下一软,高挑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这一倒若在别处尚不打紧,但要命的是,穆桂英脚踏之处乃是百丈悬崖,只要摔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不好!”
“小姐小心!”
由于穆桂英走得很快,福伯等人离她至少都有好几丈的距离,这距离要想救到穆桂英完全不可能,所以眼看着穆桂英身子倒向悬崖,身后的人群只能发出惊叫,却无一人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一声高呼,一个矮壮的身影如疾风般杀到了穆桂英面前,抱住她的身子猛地往回一扯,硬生生地将穆桂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他的出现是如此的及时,身手是如此敏捷迅速,以至于福伯等人根本没看清他从何处窜出来,只知道自己尚在惊慌失措之时,此人已经冲到了悬崖边,拉住了穆桂英,如果再慢一点,穆桂英便凶多吉少了!
惊险的一幕让福伯等人捏了一把冷汗,但这一切还未结束,由于事发突然,救人心切,那人救回穆桂英时竟将她身子完全凌空抱起,为了让她远离危险地带,那人又顺势往回一滚,两个人缠抱在一起,重重地倒在了悬崖内侧的草地上!
“嗯……宗保……”
虚弱昏厥的穆桂英并未被众人的惊叫声惊醒,昏沉的脑海依然浑浑噩噩,仿佛进入了梦境。
只觉一阵风儿从身边刮过,身子便被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抱了起来,紧接着身子一沉,又被这双大手的主人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一股男儿独有的气息扑鼻而来,让穆桂英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轻哼,竟不自觉地喊出了日思夜想的亡夫名字,因为在穆桂英的一生中,只有过杨宗保这一个男人,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杨宗保像刚才那样抱过她,将她牢牢地压在身下,也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像是个真正的女人,柔情似水的女人,虽然这种感觉她已经多年没有体会过,但依旧刻骨铭心!
陷入昏迷梦境的穆桂英沉浸在丈夫给予的霸道的压迫中,呼吸着那久违的热烫男儿气息,心中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虚弱疲惫的身子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一双柔荑主动绕住了身上男人的脖子,水汪汪的妙目眯成了一条细缝,朦朦胧胧中向心爱的夫君渡送着求爱的秋波!
然而穆桂英并不知道,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并非她朝思暮想的亡夫杨宗保,而是她的杀夫仇人李元昊,陷入半昏迷的她只顾着倾诉多年积压的爱意,却阴差阳错,让这个觊觎她多年的仇人享受了夫君的待遇!
对李元昊来说,今天的意外收获简直让他欣喜若狂,由于担心穆桂英会发现遗留的蛛丝马迹,所以李元昊一直紧跟在穆桂英身后,没想到穆桂英会在悬崖边上突然晕厥,给了这个英雄救美的绝佳机会,他很珍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在救回穆桂英后,故意装作不支摔倒,好借此机会一亲芳泽,但李元昊万万没有想到,由于这段时间心理的不堪重负和对亡夫的思念,昏迷中的穆桂英竟将他当成了杨宗保,不仅没有抗拒他的借机猥亵,而且还投来了求爱的讯号!
李元昊心里万分激动,同时又万分遗憾,激动的是初次相识他就可以拥抱着梦寐以求的穆桂英,享受着穆桂英难得流露的女儿柔情,遗憾的是此情此景下不容他继续享受,因为不远处福伯等人正在迅速赶来!
“该死!”
作为一个立志征服天下之人,李元昊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知道现在拥有的只是大餐前的小甜点,还远不到他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所以在闭着眼体会了一番似水柔情后,李元昊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摆出了一副关切的模样,急切地开口呼唤道:“大小姐,醒醒……”
想归想,做归做,虽然迫于形势不能肆意妄为,但李元昊却舍不得站起身来,依然打着关切的名义压在穆桂英身上,甚至还借着身上甲胄的掩护,将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贴在穆桂英肥美圆翘的肥臀上,隔着粗麻布裙感受着这个名满天下的美妇臀肉的紧实和弹性!
近距离的呼喊和陌生的声音终于让穆桂英意识到了异样,她睁开妙目一瞧,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并非她的夫君,而是刚刚才认识的地字号头领,而她的柔荑也正是挂在这个黄脸汉子的脖颈上!
惊觉失态的穆桂英闪电般地缩回了手,本能地想推开身上的男人,却没想到这个男人虽然个头矮小,身躯却格外沉重,加之他还披着全副甲胄,所以虚弱的穆桂英推了两下都没有推开李元昊,而与此同时,意识完全恢复的穆桂英还发现,这个男人的双手正牢牢地抱着她的肥臀,适才挣扎推搡之时,那双大手似乎还在有意无意地揉捏着她的臀肉,这让一向洁身自好的穆桂英羞得无地自容,本想厉声呵斥这个男人,却又见他一脸的关切,仔细一回想,穆桂英才明白发生了何事,即便再羞再怒也不好发泄,只得一咬银牙道:“你……放开我!让我起来!”
李元昊心中得意极了,但面上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声道:“属下该死!该死!冒犯了小姐!属下这就将小姐扶起来!”
李元昊一边唯唯诺诺地赔罪,一边迅速从穆桂英身上爬起来,但却又动了一个坏心思,在起身的同时也顺势将穆桂英抱了起来,而他的双手一直贴在穆桂英的肥臀上,所以抱起穆桂英时,双手自然还是托着穆桂英的肥臀,再一次占了她的便宜!
一再被轻薄的穆桂英又羞又恼,却又不知李元昊到底是有意轻薄还是无意为之,恰巧此时杨文广等人也来到了悬崖边,为了颜面,穆桂英也不好与李元昊多加计较,所以只是妙目一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推开李元昊,站在了一旁。
杨文广由于心慌,所以一直走在队伍的中间,他来之时并没有看到穆桂英昏厥,只看到了李元昊将穆桂英压在身下,出于气愤,于是怒气冲冲地走到李元昊面前,狠狠地推搡了李元昊一把,质问道:“你这登徒子,方才对我娘亲做了什么?”
杨文广之所以推李元昊,潜意识里是想让李元昊远离穆桂英身边,保护穆桂英,同时给李元昊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身材矮小的李元昊下盘却稳如磐石,一向纨绔的杨文广全力一推,不但没有推开李元昊,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而摔了个趔趄,真个是弄巧成拙,在众人面前出了洋相!
穆桂英昏厥时,福伯和几个手下离得较近,看到了事发的全部经过,见杨文广误会了李元昊,忙出面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方才小姐差点跌落悬崖,是李头领反应神速,救回了小姐,他那是为了救人,并不是有意轻薄!”
杨文广听得此言,面子上更是挂不住,气呼呼地望向穆桂英道:“娘,他说的可当真?”
杨文广虽然莽撞,但他情急之下护母的举动还是让穆桂英倍感欣慰,她搂住了杨文广,点点头道:“福伯说的没错,方才是娘不小心,这位李头领救了娘一命,你误会他了,快跟他道个歉。”
李元昊笑着摇摇头道:“不必了,小公子也是孝心一片,可以理解,事出突然,属下刚才行为失当,确实容易让人误解,还望小姐恕罪!”
穆桂英此时已冷静下来,见李元昊虽面相古怪,但自始至终都神色淡然,言辞举止也恭谨有礼,并不像是借机轻薄,转念一想:“若没有他及时出现,自己恐怕已经凶多吉少,电光火石之间,谁又能顾得上男女有别呢?”
想到这里,穆桂英暗叹这段时间来噩耗太多,让自己都变得疑神疑鬼了,于是转过身来,对李元昊躬身道谢道:“多谢李头领出手相救,桂英铭记于心!”
李元昊忙躬身还礼,并连连摆手道:“小姐太客气了!属下只是举手之劳,何足道谢!再说若不是寨主仗义收留,属下都不知天下何处可安身,寨主之恩情即是小姐之恩情,属下报恩还来不及,又有何资格接受小姐的感谢呢?”
听得李元昊此言,穆桂英更加坚信自己太过多心,于是点点头道:“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李元昊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小姐说的极是,一切都是天意!”
这一个意外对穆桂英来说既是个小劫难,又是一种提醒,在看到杨文广维护她的时候,穆桂英忽然清醒过来,深深意识到了她所背负的责任,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事已至此,如果连自己都不能坚强振作,那儿子怎么办?又有谁来为夫君报仇?谁来为杨家申冤?”
片刻之间,穆桂英便驱散了心中那些阴霾,找回了从前的自己,她的美目内重新焕发了神采,面容上也再度呈现出坚毅的神情,略微思考了一番后,平静地道:“福伯,麻烦你再到四周山上搜寻一下,看有没有八姑九姑她们的踪迹,再派几个兄弟去崖下检查一下马车的残骸,如果祖母她们不幸遇难,请你将她们的遗体带回来。”
说罢,穆桂英转身牵起杨文广的手,对李元昊道:“李头领,我与广儿长途跋涉,身体疲累,为防贼人再度偷袭,请你护送我们回寨吧!”
李元昊正视着穆桂英,脸上云淡风轻,心潮却如海浪般汹涌澎湃,只稍一眼,李元昊便知道穆桂英跟刚才那个虚弱昏厥的妇人已经判若两人了,现在的她才是世人熟知的穆桂英,那个永远沉着冷静的女元帅。
李元昊知道穆桂英为何转变如此之快,但对于如此惊人的调整能力,李元昊仍然感到十分钦佩,也进一步体会到征服她的难度之高,不过这些并没有影响到李元昊的信心,反而更加激发了他征服的欲望!
“本王子之所以大费周章来到此处,不就是为了征服这座高山么?”
“若是一点挑战都没有,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些,李元昊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点了点头,带着几个手下,紧随在穆桂英身后,往穆柯寨而去!第六回重回家园
上回说到穆柯寨山下杨家中伏多人下落不明,百丈悬崖边桂英遇险元昊英雄救美,初次见面便占尽便宜的李元昊会如何开展他的猎艳计划,历尽艰辛回家之后,穆桂英又会如何?
欲知详情,且看下文慢慢道来……
经历了数度惊险后,穆桂英母子在李元昊和数十名手下的护卫下,脚步匆匆地向穆柯寨而去,刚到山脚下,忽见前头尘土飞扬,马蹄急急,一彪人马从山上冲了下来。
穆桂英定睛一看,只见一员老将一马当先,领着三四百全副武装的兵士往山下而来,此老将头戴狮头兜面盔,身穿黄金锁子甲,胯下一匹黄骠马,手中一柄大关刀,身后打旗的高举着穆字帅旗,不是穆柯寨寨主穆羽又是何人?
“爹爹!桂英拜见爹爹!”
穆桂英见是父亲穆羽率兵来接应,心中之激动,无以言表,她快步向前,双膝跪地,长拜于马前,声声呼唤,情真意切!
“桂英,爹的好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听得桂英这声呼唤,穆羽登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颤抖着握着穆桂英的双手,上下打量着女儿,虎目中泪光点点,竟是言语哽咽,颤不成声!
原来自从破了天门阵以来,宋辽两国罢战言和,两军也各自班师回朝,穆桂英远在汴京,离穆柯寨足有千里之遥,来往不便,而穆羽占山为王,不愿归顺宋室,自然不敢贸然进入宋土,所以穆桂英已有十数年没有回过娘家了,只是偶尔寄些书信互通有无,如今父女久别重逢,自是感慨万千,情难自禁!
“爹爹,桂英不孝,您含辛茹苦将女儿养大成人,女儿不仅未能在您膝前尽孝,反而十多年不归,让您老独居深山,孤苦伶仃!爹爹,请您再受不孝女儿一拜……”
穆桂英仰头凝视着父亲,不禁回想当年送己下山时,正值壮年的父亲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如今再见是却已是鬓角如霜,皱纹满面,须发皆白,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又是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丝毫不顾地上泥土脏乱!
“傻闺女,还说那些作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
穆羽老泪纵横地感慨着,轻轻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擦去额头上的尘土,将她搀扶了起来。
穆桂英站起身来,却见杨文广傻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心中大为不悦,冷声呵斥道:“广儿,连一点家门礼数都忘了?还不过来给外公磕头?”
杨文广显然在突袭中受惊不浅,一直浑浑噩噩的,见母亲愠怒,这才走上前来,跪地磕头道:“外孙杨文广,拜见外公……”
穆羽忙扶起杨文广,仔细打量了一番道:“广儿,当年外公见你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却长成俊俏男儿了,这眼角眉梢,真是像极了你父亲,他日定可像你先祖父辈一样,成为国家栋梁!”
或许是因为还未回过神,又或许是因为认生,面对穆羽的夸赞,杨文广并未有太多的表示,只是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穆桂英心里有气,但当着众人的面,不想数落杨文广,于是略带歉意地解释道:“爹爹,长途跋涉,方才又经历了一次恶战,广儿许是有些累了,咱们先回寨吧!对了,爹爹你怎知女儿回来,还带了人马前来接应?”
穆羽目光看向站在穆桂英身后的李元昊,解释道:“方才李贤弟派人回来报信,说有人在穆柯寨地盘伏击暗算你,所以爹爹就带人马下山来了!”
穆桂英回头看了看李元昊,见他恭敬地站在道旁,表情肃穆,目不斜视,心里暗道:“这汉子看起来粗犷,没想到心思却如此细腻,考虑得如此周到,而且不争功不多话,还真是不可貌相,方才那些举动看来的确是无心之失了!”
说话之间,穆羽让手下让出两匹马,分别让穆桂英和杨文广骑上,祖孙三人并马而行,一同往山上去了。
由于事发突然,穆桂英此行回家并未书信告知父亲原委,一路上也没来得及细说,而穆柯寨远隔千里,穆羽也并不知道杨家之遭遇,所以回寨之后,穆羽便立刻吩咐下人杀猪宰羊,置办酒宴,想庆贺一下这久别重逢之大喜。
穆桂英心知父亲不明就里,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提及家门重难,于是婉言拒绝道:“爹爹,无需置办宴席了,准备几个斋菜便是。”
穆